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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星期前,我开始了一段新的恋爱。
拍完毕业照之后,我妈叫我把拍的合照发到家里的微信群里。我发了和室友、老师的合照,想起也有和男朋友的合照,就也一起发到了群里。
我说,右边这个是刚交的男朋友。
过了半晌,我爸回复道,周末回来和我谈一下。
周五晚上到家很晚,开了门,我爸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,说,过来交代吧。
-“多大了?哪里人?现在在干什么?”
-“本科哪里毕业的?研究生在哪个学校念?是学术硕士还是专业硕士?”
-“汉族人吗?出生年月日?学什么专业?”
-“硕士毕业后是否读博?高中成绩怎么样?家里几口人?”
我依次回答了所有问题,忍不住加了一句:“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。”
我爸笑了一下:“年轻的时候很容易觉得两种人有意思,一种是比较长于语言的,一种是会做点小东西的。但这些都只是雕虫小技而已。”
那天晚上,我们又谈了一段时间。最后我爸赠了我一本书:柯云路的《婚姻诊所》。我收下书,关上房门,坐在桌前,突然觉得疲劳。我希望他可以问的,或者我们可以言笑宴宴地一起讨论的、“有温度”的问题,果然一个也没有问。
我坐在桌前问我自己:“你喜欢他吗?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?你觉得他哪里吸引到你了?”
其实,我把照片给他们看,只是想轻松地分享一件生活趣事。
我爸是一个,知道我的很多事,但从来不了解我的人。
他知道我本科每一门课的成绩,知道我研究生培养方案每个模块的学分要求。在每个学期的开始和结束时,他总要正襟危坐地和我“谈”上一“谈”。
可是,这种谈话常常会演变成单方向的问询与回答。
他总是能够很快地掌握我的导师的职称、我的同学的毕业去向、我的男朋友的家境,但他好像从来也没有打算知道过我是否敬佩我的导师,我和同学之间的相处是否顺利,我心里怎么看待我和我男朋友之间的关系。
有的时候,我甚至觉得,只要交上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成绩单,他并不在乎他所养大的孩子究竟是我,还是一个什么别人。
这些“感觉”是很难描述,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。可惜是我爸所不关心的。
在我和他的所有对话中,我都更像是客观的参数集合起来的存在,而不是能够焦虑和开心、可能憧憬或失望的“自我”。
我爸已经是人群中前 10% 负责任的家长了。但我总是觉得,这和我想要的,还是很不一样,很不够。
很多次,我宁愿他在所谓的“大事”上敷衍一点、糊涂一点,只要认识“真正的我”多一些。
我是被关心和关注着长大的,但我极少觉得自己是被关爱的。
我记得高中那三年住校,有一天买饭回来,在校门口看到给室友送饭的室友爸爸。
其实我不认识那个男人,只见他提着个金属饭盒站在校门口,旁边支着辆自行车。可能是怕热气散了,饭盒用布袋子装了几层。
接着,我看见我室友从校门里冲出来,一下就扑进了她爸爸的怀里,搂住了对方的脖子。她爸爸笑着“哎呦哎呦”起来,赶紧伸长了提袋子的手,怕打翻了饭盒;又用空着的手拍了拍我室友的背。
他问室友:“最近怎么样?压力大不大?有没有不开心的事?”
他们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。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,我回去吃了饭洗了澡,回教室自习的时候,看见我室友坐在走廊喝排骨紫菜汤,还给旁边也在吃饭的同学夹了一块排骨。
我当然不是羡慕排骨紫菜汤。
那个周末,我爸来接我回家,我们一起去地铁站坐地铁。
我爸走路的速度很快,走得慢的人要小跑才能追上。那周我的旅行包里装了几本不再用的书,包很重,我走不快,就被落在了后面。
北京冬天的天黑的很早,当时华灯初上,我爸大步流星地走在我十米前面。我提着我死沉的旅行包,突然就在原地站住了。
停下来的瞬间我只是觉得,我爸来接我回家真的没什么意义。
载我回家的是地铁,不是浑然忘我地走快了十米的他——我甚至很矫情地想:“要是这时候有一个歹徒冲过来把我杀了,恐怕他也得过几分钟才能发现。”
我爸走出去快五十米的时候,终于发现把我落在了后面。他转过头来找我,我们之间隔着那么长的距离,很多人走来走去,我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。
我慢慢慢慢地提着我的旅行包走过去。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停下来,我也没有说。
大三那年,我在学校选修了家庭心理学这门课。做了十几年家庭咨询的老师说,如果你对你所处的家庭关系感到不满,你就应该去做率先改变的那个人。
因为家庭的关系模式就像一个环,如果有一个人先改变了,剩下的人就势必将做出相应的改变。
当时我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,但在日复一日地试图推动我所处的环境的过程里,我也疲倦和退缩。
重复地尝试推动“关系模式”的改变并不容易。
旧的模式根深蒂固。你越是想去冲破原来的规则,越是被其所伤。
就像我和我爸之间,我越是努力地去表露自我的感受,就越是清晰地感受到他对一些事情的漠不关心。就像我觉得男朋友有意思,他却直观地判断为“不过雕虫小技”。
在这样的时刻里,我觉得滑稽又失望。我一直以为成长会让我变得有力量,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。
我读了那么多科学的家庭治疗的论文,知道了家庭的环形结构,自以为知道了怎么处理和改变。但在真实的我和我爸之间,还是总是那么轻易地感觉到徒劳。
几年前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去大连玩,路上我和他说起我和我爸之间的种种问题,他劝了我很多。回来的时候我跟他讲,的确,我是个大人了,不能再坐在那里,等着别人把我想要的爱给我了。
我说,我想要什么,就应该主动伸手去要了。
但当时我忘了预算,如果伸了手还是没有得到,是不是更加令人难过。
在选题会上讲起这个故事时,我说,有的时候,我是在放弃对家人的一些憧憬的。可回来时再想,又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很赌气的说法。
放弃不了的,没办法放弃的。
我仍然还是期待着能够喜气洋洋地跟他讲我的生活见闻的一天;仍然期待着能够轻松地说起我最近开始了一段恋爱,很开心的一天;仍然期待着有天我们也许并肩走在路上,能随便说几句说完就忘的闲话的日子。
只是,我也不知道那会是哪一天了。